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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f03mXLrtdr - 2020/1/25 14:32:00
秋天来临的时候,水总是会瘦下去,搥衣的妇女不得不多下几级台阶。盛夏时的葳蕤在此时一点一点失落下去,只留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枯*。村子里多是黛瓦白墙的民居,像一张清清淡淡的水墨画。消瘦的秋水却碧透了,似是将那盛绿从夏天偷了来。一户人家檐下的红灯笼在这样寡淡的色彩中很是显眼,棕黑色的大门上端端正正贴了两个双喜字。    春儿站在院子里,出神地看着头顶上的一片四角天空。“春儿,春儿,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?去洗把脸,待会儿琴丫头会来给你装扮。”春儿听见母亲的声音,微微地把头转过去,瞧见了母亲袖口那朵暗红色的绒花。按照村里的习俗,女儿出嫁,母亲应该别一朵红色的花在袖口,一般的人家都会用鲜花,但此时已是十月,鲜花难觅,母亲也许只能寻得一朵绒花。春儿心里隐隐地一滞,没看母亲的眼睛,胡乱应了一声,转身进了里屋。    春儿和母亲住一间屋,屋里常年阴暗潮湿,见不到许多光亮。春儿把灯拉开,昏*的灯光一下子挤满了这间逼仄的屋子,光里有些许微小的尘埃。春儿转头去看五斗柜上摆着的照片,边缘已经微微泛*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春儿总觉得今天父亲的面容有些模糊,像有层雾蒙在上面似的。她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把照片擦拭了一遍,还是看不太清。春儿揉了揉眼睛,原来这雾气是在眼睛里。父亲的脸庞清晰起来,就在那个相框里,慈爱地看着春儿,微微笑着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二)    父亲很疼爱春儿,他总是说春儿沉静的性子像极了自己。母亲与父亲不同,她更偏疼晓儿。春儿也曾怯怯地问过父亲,自己和晓儿是不是不一样。父亲温和地告诉她:“春和晓是从同一句诗里择出来的,你和晓儿当然是一样的孩子。”    那时父亲在镇上的一所学堂教书,一周才能回家一次。那一天母亲总是牵着她和晓儿,站在巷口等着那个瘦高单薄的身影。小镇常年雾蒙蒙的,天空微微地泛着光,说不清是蓝是灰,抑或是两者兼有。不过春儿记得很清楚,每周父亲回来的那个傍晚,天空总是绽着温柔的浅蓝色。其实那个时候天色已经逐渐失了光亮,家家户户的炊烟也先后为天空添了一笔暗淡,哪里还有什么明净可言?春儿觉得天色可人,不过是因为远处那个瘦高单薄的身影罢了。    后来母亲不再牵着她和晓儿站在巷口了,春儿就自己巴巴地立在巷口,看着父亲的身影从薄雾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。从巷口至家中不过百来步的距离,春儿却能和父亲说上许多。回到家中,春儿有些惧怕见到母亲那张不耐的脸,她不明白原来见到父亲时总是笑容晏晏的母亲,为什么突然变了样子。而一向温文的父亲,也总是拧着眉头,“砰”地一声将房门摔上。就这样,春儿还是一周一周地在巷口等着父亲归来,而母亲的骂声在春儿的等待中日愈尖锐,父亲摔门的声音也一日高过一日,似是要盖过母亲的尖叫,那“砰”的一声,像是砸在了春儿的心上。    再后来,父亲便不再去镇上教书,春治白癜风医院儿也不用常常去巷口望着了。春儿很高兴能终日见到父亲,她日日夜夜地缠着父亲给她讲故事,似是要从父亲那里讨得一些慰藉,以此补偿母亲平日里对她的忽视。母亲的变化也让春儿感到奇怪。好几次,春儿看见母亲望着父亲,似乎是要像从前一样骂上许久,却只是蹦出几个破碎的音节,好似一只鸟儿被扼住脖子,最后化作一声哀婉的叹息。直至母亲搬来一只小炉子,摆在走廊下,上面坐了一只黑黝黝的药罐子,春儿才明白,父亲生病了。母亲搬来一个小凳子,坐在炉子边上,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地旺着炉膛里的火。不多时,就有浓郁的药味儿从罐子里飘出来,把檐下的那片空气渲染得浓稠起来。那只罐子里熬出来的药汁儿一样是黑黝黝的,盛在瓷白的碗里,碗沿上豁了一个小口子。母亲会嘱咐春儿把药碗给父亲送进去,春儿看着父亲皱着眉头把药灌下去,心想那一定是极苦的吧,不然父亲的眉头怎会比他和母亲争吵时皱得还深?    再后来的事情,春儿记不太清了。她只记得父亲的病在日渐苦烈的药味儿中逐渐恶化。黑黑的药汁灌下去,父亲的脸却越来越苍白。一天夜里,春儿做了一个梦,她梦见父亲站在黑板前写字,一笔一画,写的正是那句“春眠不觉晓”。春儿正看着,父亲的手却顿住了,弯着腰开始咳嗽起来。那咳嗽声越来越剧烈,父亲瘦弱的身体颤抖起来,像一只绝望的鱼,终于呕出了一口黑血,就那么倒在了讲台上。画面一晃,春儿又站在巷口,看见薄雾里那个单薄的身影。春儿长吁了一口气,跌跌撞撞地跑过去,就在触到父亲的衣摆时,父亲就这么消失了。春儿尖叫一声,从梦里惊醒过来。她定了定神,听见父亲屋里传来些许嘈杂。春儿趿着鞋,走到门口一望,父亲脸上盖了块白布,周围几个邻里在商量着些什么,母亲坐在角落里哀哀地哭泣。春儿站在那里,有些手足无措。她感到自己的脸颊被深秋的风吹得发僵,想抬手搓一搓,却触到了一手的泪。    那一年,春儿十岁,晓儿才八岁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三)    春儿缓了缓神,将眼中涌出的泪拭去。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她回头一看,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。琴是姑母家的女儿,从小和春儿十分要好。前两年琴嫁去了很远的地方,两个姑娘便无甚联系了。这次赶巧,琴回家小住,姑母便遣了她来帮忙。    和春儿不同,琴是个活泼的女子。她笑嘻嘻地和春儿扯着话:“春儿,来给我瞧瞧。你这眼睛怎么还是红红的?莫不是兴奋得一宿没睡?”春儿被琴逗得笑起来,“琴表姐,你别拿我取笑。”琴拉着春儿坐在竹椅上,“来,好春儿,我来给你好好打扮打扮。“ 春儿依着琴,有些拘束地端坐着,任由琴在脸上涂抹。    春儿很喜欢和琴待在一起。母亲多年来的尖利和沉默把她磨得像一潭温吞的老井,喜悦与悲伤扔下井去,泛一泛涟漪,便消失不见。她和琴在一起的时候,可不一样。纵使两人都不说话,春儿也能感受流转着的少年气。这少年气在两个姑娘之间焕发着,蓬勃着。    终是琴耐不住安静,先开了口:“春儿,你可知道……”    春儿早就知道琴要问什么,慌忙开了口:“我不知道!”    “真的?你怎知我要问什么?”琴脸上尽是促狭的笑意。    春儿满面羞色,扭捏半晌,才轻轻地说:“那天我无意中瞧见,他家里来了人,在堂里和妈说话,边上还站了个戴红绢花的婶子。我虽不认得那婶子是谁,可我听说,邻村的沈媒婆是最爱戴红绢花的。”    “那一准儿没错。他家里人和媒婆都到你家里来了,定是他了。”    春儿抿着嘴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琴又问道:“舅母不曾跟你说过么?你也没问?”    春儿垂着眼叹了口气:“你也知道我妈的那个性子,从不肯和我多说半句话。她只告诉我说是邻村村口那户人家,我也没好意思再多问。”    琴宽慰地拍了拍春儿的肩膀,“罢了,罢了,是他就足够了,不管这些烦心事了。”顿了半晌,琴又说道:“今天以后,你就是他们家的人了。虽说他家不太富裕,可我瞧他倒是个能干的人。再说你们有好些年的情分,他定会对你好的。今后的日子如何,全看你们俩怎么过了。”    春儿听着琴在感叹,不由得也有些伤感,又从这伤感中,生出许多期待来。春儿心中有些恍然,感觉自己像踩在云上,轻飘飘的,又无端地有些心慌。    “春儿,琴儿,你们好了吗?”春儿看见母亲从昏*的灯光中走了进来。琴赶忙说道:“好了好了,等春儿换了衣服就行了。”“行,那你赶紧,别耽搁了。”春儿柔柔地应了一声。“我一个人就行,你们出去吧。”琴有些担忧地看了春儿一眼,母亲还是像平日里一样,淡淡的,也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叮嘱春儿不要误了时间。    母亲和琴出去了,春儿把帘子合上,慢慢地走到床前。床上铺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,领口和袖口绣着娇艳的牡丹。原来女孩儿出嫁,娘家母亲都会亲手绣一件嫁衣。近些年来很多人家白癜风皮肤病专科医院嫌麻烦,也失了那手艺,都是在镇上扯了红缎,请绣娘们缝制。也有一般的人家,许是请不起绣娘,许是时间匆忙,直接买了现成的。半月前,春儿跟着母亲去镇上,本来进了成衣店,可母亲将店里的那几件衣服翻了翻,扭头去了隔壁的绸缎庄。春儿晕晕乎乎的,直到母亲把红绸扯回了家,把绣绷架起来,春儿才明白,原来母亲是要亲手做一件嫁衣给她。母亲的绣活原是村里拔尖儿的,但自从父亲生病后,她再也不曾碰过针线。春儿有些讶异,也有些开心,她想着母亲到底还是把她放在心上的。    春儿把嫁衣换上,抬头看了看镜子,斑驳的光影里映出她姣好的面容。春儿不由自主地轻笑一声,领口的牡丹花好像也绽了开来。    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,像是有人跑了进来。“妈,我姐呢?”是晓儿。春儿又听见母亲嗔怪的声音:“你也不跑慢些。你姐在屋里呢,欸,你不能进去,不能坏了规矩。”    春儿听着门外的声音,不由微微地笑起来,晓儿,她最亲爱的弟弟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四)    春儿八岁那年夏天,南方罕见地一连一月滴雨未下。村子里的河水泛着白炽的光,乌黑的孔桥和树的影子停在静止的水面上。蝉鸣声也有些蔫蔫的,好像和那些草叶一样,被热气炙烤得卷起了边。只有远处的叫卖声不知疲惫,“棒冰——绿豆棒冰赤豆棒冰——”卖棒冰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,却像涟漪一样可以荡出很远。春儿扒着门缝看着男人从门前走过,也不敢去找母亲讨两分钱。母亲向来俭省,对她犹是如此。春儿只能擦掉脸上发腻的汗水,回屋咕嘟咕嘟灌了一碗凉水。一天上午,母亲领着晓儿从镇上赶集回来,晓儿手里拿着一根棒冰棍儿,还在滋溜滋溜地舔着。春儿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瞅着,馋得都快哭出来了。    后来春儿发了很久的高烧,一天清晨,她醒过来的时候,看见晓儿扒着床沿,探着头瞅她。春儿有些奇怪,便问晓儿:“你在做什么?”晓儿笑眯眯地问她:“阿姐,棒冰好吃吗?”“什么棒冰?”“阿妈说,阿姐就是吃了棒冰病才好的。”    后来春儿才知道,自己高烧不退,母亲喂了好多药都不见效。晓儿看见,便央着母亲去买棒冰,“棒冰凉丝丝的,阿姐吃了肯定就不热了。”母亲拗不过晓儿,拿出钱来给了他。那时卖棒冰的男人已经走远了,晓儿在烈日下追了许久,稚嫩的声音被炽热的空气扯得七零八落,从那个裹着被子的泡沫箱子里拿到一根赤豆棒冰。晓儿跑回来的时候,棒冰已经化了一半。母亲把剩下半根化在茶缸里,给春儿喂了下去。    八岁的春儿不知道流泪,只是觉得心中难言。后来她年龄渐长时,也曾在一个炎热的午后,买上一根赤豆棒冰,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甜,却让她流了许久的泪。    母亲待她一向淡漠,说不上好,也说不上不好,总是不冷不热的,她性子唯诺,也不知如何讨得母亲的欢喜。但晓儿不一样,晓儿天生伶俐,又是个男孩子,母亲很是疼爱他。很多次。春儿躲在门后,看着母亲抱着晓儿,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。不过晓儿倒是很依恋春儿这个阿姐,总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春儿。春儿自然也很疼爱他。十五岁过后,春儿就不再去学校了。她和母亲一起做些零工,供晓儿读书。晓儿确实很争气,成绩一直拔尖,去年还考上了县里的高中。大约半年前,春儿看见晓儿的老师专程来家里找了母亲,说晓儿成绩优异,是个好苗子,要把晓儿送到实验班去。母亲的脸上笑开了一朵明艳的花儿。而后她又小心翼翼地问老师:“那……学费呢?”老师顿了一下,报出一个数字。母亲脸上的花儿瞬间萎靡下来。一连几个夜里,母亲都辗转反侧,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。春儿躺在母亲身边,同样彻夜难眠。那笔高昂的学费,成了母女两人心头的一根刺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五)    春儿又坐了一会儿,听见屋外传来小孩子嬉嬉闹闹的声音。她知晓是男方来接她了。她微微低下头,脸有些发热。    这时琴急匆匆地跑进来,“春儿,他们……”    春儿疑惑地看着琴,“表姐,他们怎么了?”    “他们……他们不是……”    春儿更奇怪了,琴一向口齿伶俐,如此无措的样子真不多见。     这时帘子被哗的一声掀开,母亲快步走了进来。她抬眼瞟了琴一眼,扭头对春儿说:“正好,琴儿在这里陪你。他们马上就过来了,我先出去招呼着,你们自己留神点情况。”春儿点头答应。母亲又对琴说:“琴儿,你好好陪着春儿,你是个懂事的孩子,照顾着些场面,知道了吗?”琴咬着唇,点了点头。    母亲走出去了,临到门口还转过头来瞧了一眼。琴畏畏缩缩的,像是在害怕着些什么。    春儿实在是奇怪,母亲的神色罕见地有些凌厉 ,而琴的面容间则是愁云缭绕,还有些不忍。    “琴表姐,究竟怎么了?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?”    琴躲躲闪闪地笑着,“没事儿,你别担心。我就是有些舍不得你。春儿,来,我给你把这个盖上。”    春儿心里有些发慌,母亲和琴表姐都奇奇怪怪的。她按捺住了满心的疑惑,由着琴给她盖上了一块红绸。    琴慢慢地坐下来,握着春儿的手:“春儿,我告诉你一句话。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,还是要看你自己,怨不到旁人身上去。”    春儿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,她感到自己的手心里沁出了细密的汗水。她闭上眼睛,但还是能看见眼前摇曳的红光。姐妹两人都没有说话,就这样紧紧地握着手,坐在那里。    那喧闹声越来越近,很快就进到屋里来了。琴松开手,去把帘子系了起来,便叫着旁人出去了。屋子里一下子又静悄悄的了。    春儿屏住呼吸,她听见一个人朝她走过来,越来越近,走到她跟前时停下了。春儿从红绸下看过去,看到了一双男人的鞋。春儿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起来,她感到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。那人伸出手,掀开了盖在春儿脸上的红绸。春儿眼前的红光一下子消失了。直到那人拉起了她放在膝上微微颤抖的手,春儿还是胆怯地闭着眼。    “春儿?”那人叫了一声。春儿心中一紧,终究还是把眼睛睁了开来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六)    春儿依稀记得,父亲曾给她念过一首诗,别的她都忘了,只记得那句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父亲说,这是容颜美丽的姑娘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嫁去了夫家。小时候,春儿只觉得桃花灼灼,重叠连片的景色极美。后来春儿有了少女的心事,想着如若村里有桃树,她一定要在片片桃花夹岸蘸水盛开之时,嫁给心爱的人。再后来,她的心里有了一个少年的影子,在桃树下执花而笑。    春儿痛苦地落下泪来。眼前的这个人,眉目温和,但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没有半分相似。琴欲言又止的样子,母亲那个决绝的眼神,瞬间都到了春儿眼前。春儿心里的担忧和怀疑,一下子也落到了实处。    那人牵着春儿走了出去,他微微笑着,春儿落泪的样子被他看到了眼里,他想着春儿是舍不得家中的母亲和弟弟,定会是个温柔善良的妻子。院子里的人们迎了上来。春儿看见了母亲,看见了琴表姐,还看见了晓儿。母亲正在和其他邻居亲戚们说话,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;琴表姐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她,眼睛红红的;晓儿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,傻呵呵地乐着。    院子角落里那棵树飘下来一片*叶,晃悠悠地落在老旧的石板上。    春儿顺从地跟着男人。走到院子门口时,她回过头来看了看,那片天空还是方方正正的。她马上就要从这片方正的天空下,走到另一片方正的天空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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