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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4/3 13:00:00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▲吴孟超院士

马克思说:“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,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,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峰。”

吴孟超就是那个“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”。从成功完成我国第一台肝癌手术,到切除世界最大的肝海绵状血管瘤;从创立肝脏“五叶四段”理论,到形成完善的肝脏外科诊疗体系;从组建肝脏外科“三人小组”,到成立国家肝癌科学中心……

从医77年,吴孟超手执柳叶刀,在崎岖的山路上披荆斩棘、不断攀登,以创新之力突破多个“禁区”,带领中国肝脏外科迈向世界领先地位,为无数肝病患者带来福音。

▲吴孟超在校对《肝脏外科入门》译稿,

这是我国肝脏外科方面的第一部医学译著

年,德国进行了世界上第一例肝脏手术。而此时,中国人对肝脏手术还十分陌生。

70年后的年,医院收治了一名肝癌患者,并特请某国外权威医生主刀。彼时的吴孟超作为助手,参与了这场手术。手术整整持续了5个小时,患者的肝脏不断渗血。两天后,病人因失血过多不幸去世。

同年,一个外国医学代表团应邀到医院访问。看到当时中国的医疗状况,其中一位日本专家断言:“中国的肝脏外科要达到日本的水平,起码也要二、三十年。”

外国专家的话语深深激怒了青年吴孟超。他彻夜难眠,连夜赶写了一份报告给院领导,表明自己是中国人,一定要给中国人争口气。

肝癌被称为“癌中之王”,致死率极高。而当时,世界上每年新发肝癌患者中,中国人占到一半左右。吴孟超决心要把中国这顶“肝癌大国”的帽子扔到太平洋去。

理想很美好,但现实荆棘丛生。当时,全国连一本有关肝脏外科的专著都找不到。吴孟超一头扎进图书馆,努力想从理论上寻找突破的路径。苦苦寻觅之下,一本英文版《肝脏外科入门》跳入眼帘。如获至宝,他当即下定决心翻译这部著作。

为了能尽快译出,吴孟超找到英文基础较好的同事方之扬,共同参与翻译工作。由于是第一次翻译英文专著,加上对肝脏解剖和病理学知识知之甚少,两人举步维艰。为了啃下这第一根“骨头”,白天,他们马不停蹄地查房、看病;晚上,拖着疲惫的身体,挤出时间一字一句地翻译。

雪上加霜的是,在这繁忙的翻译过程中,吴孟超不幸患上细菌性痢疾,被送进传染科隔离病房。两天两夜近40度的高烧和剧烈腹泻,把吴孟超折腾得够呛。可体温稍稍下降,他就让妻子吴佩煜把相关资料和工具书送进病房,一边打着点滴,一边继续翻译。

经过40多天夜以继日的努力,一串串生僻的英文单词终于变成了一排排方块字。

年,20多万字的中文版《肝脏外科入门》正式出版发行。这是我国肝脏外科方面的第一部医学译著,不仅为吴孟超真正跨入肝脏外科领域奠定了理论基础,也为中国肝脏外科的发展铺下了第一块基石。

肝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,内部血管密布,手术时很容易造成大量出血。研究解决肝脏问题,必须先弄清肝脏内部结构。年10月,在医院*委的支持下,吴孟超和张晓华、胡宏楷组成“三人小组”,吹响了主攻肝脏外科的冲锋号。

万事开头难。没有经验可以借鉴,没有仪器可供使用,甚至连有关肝脏外科的医疗档案也没有。3个人挤在一间曾豢养医用实验犬的窝棚里,靠着几套旧桌椅、几把普通的刀剪钳镊,开始了肝脏结构的解剖之路。

第一步,就是要做成肝脏的管道铸型标本。

▲年,吴孟超带领“三人攻关小组”制作了

中国首个肝脏血管铸型标本

用什么材料做?成为摆在吴孟超面前的一大难题。他们想方设法找来各种塑料颗粒,计划将其溶解灌注到肝脏器官内,凝固后再将肝脏器官腐蚀掉,就可以得到完整的肝脏模型。

多个日日夜夜,反复试验了20多种灌注材料,结果有的被腐蚀液一同腐蚀,有的根本无法成形。试验一起步就撞上了幕墙。

一片混沌中,像牛顿被苹果砸中后发现了万有引力,一则新闻砸中了苦思冥想的吴孟超。

这天,广播里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:中国运动员容国团在第25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上夺得冠*。在大家为首冠欢呼时,吴孟超却眼前一亮:乒乓球不也是一种叫“赛璐珞”的塑料做的吗?

抓住这灵光一现,吴孟超带着“三人小组”立即动手,将剪碎的乒乓球均匀融化,再重新灌注、凝结、腐蚀、修理……又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反复失败和重试,终于,一个完整的肝脏模型呈现在眼前。

定型成功!这个如同美丽珊瑚的肝脏血管结构,从此成为一代代中国肝脏外科人的启蒙教具。在成功喜悦的鼓舞下,他们一鼓作气制成了个肝脏腐蚀标本和60个肝脏固定标本。

▲在没有任何外界专业参照的情况下,

自主成功制作出我国第一具完整的人体肝脏血管铸型标本

乘势而上,吴孟超迅速转入对肝脏解剖结构的深入研究。

对照着文献,他细细研究整个肝脏内部血管的走向与交错,创造性地提出肝脏“五叶四段”解剖学理论,彻底颠覆了当时国际上对肝脏结构的简单划分。

年3月1日,这是中国肝脏外科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天。一名全身麻醉的中年女患者躺在手术台上,她的右肝叶长了一个恶性肿瘤。

医院领导对这台手术极为重视,安排了强大的专家阵容,麻醉师和护士也都经过严格挑选。由于对肝脏结构和血管走向了如指掌,原本是助手的吴孟超,临阵被委以主刀的重任。没有丝毫慌张,他稳稳地接过手术刀,开腹、探查、分离、切除、止血、结扎、冲洗、检查、缝合……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、每一次出手都干净利落。4个小时后,拳头大小的肿瘤被顺利切除;术后3周,病人康复出院。

首战告捷!吴孟超创立的“五叶四段”理论获得临床验证,中国肝脏外科的手术登记簿上,写下了最华丽的起笔。

▲“常温下间歇肝门阻断法”成为

沿用至今的肝脏外科手术“秘笈宝典”

成功完成第一例肝脏外科手术后,吴孟超又接连做了近10例手术,每次都很成功。面对鲜花和掌声,吴孟超却没有一味沉浸在喜悦之中,而是陷入了沉思。

肝脏外科手术,需要在手术过程中对一根一根血管打开再缝合,因此止血是决定手术成败的关键。如何避免患者失血过多,是不能回避的问题。当时,国际肝脏外科领域通常采用的是“低温麻醉法”,也就是用冰块将病人的体温降至32摄氏度以下,再进行手术。但这种做法止血效果并不可靠,还容易给患者带来其他手术并发症。

有没有更好的止血方法?作为一名*医,吴孟超思考的是,肝脏外科手术不仅要适合和平环境,还要适合战争环境,在野战条件下,哪有冰块给伤员降体温?他决定另辟蹊径,探寻常温下安全可靠的肝脏手术止血方法。

一天早晨,吴孟超在洗脸时,下意识地将水龙头拧开又关上,再拧开再关上。盯着哗哗的水流,他看得出了神。

“我找到了!”吴孟超突然如同孩子般叫了起来。

“你找到什么了?”妻子一头雾水。

“我找到止血的好办法了!”顾不上吃早饭,吴孟超急急忙忙地往实验室跑去。

肝动脉和门静脉是肝脏供血的“总闸门”,如果给“总闸门”装上“水龙头”,手术过程中就不需要逐个血管打开再缝合了。

兴奋的吴孟超拉着“三人小组”,又开始了止血实验。他们用一根橡皮带扎住实验犬的肝脏血管,先扎住10分钟,观察出血情况和监护数据,再扎住15分钟、20分钟、30分钟……经过对数据的反复比对研究,终于确定了肝脏切除手术血流阻断的理想时限,创造性提出了“常温下间歇性肝门阻断切肝法”。这一方法提出后,在很多复杂的肝癌手术中都取得成功。到上世纪80年代,吴孟超和他的团队的肝脏肿瘤切除手术成功率超过98%!这一创新的止血方法,不仅成为我国肝脏外科界的“法宝”,还走出国门,被国际肝脏外科界广泛推广。

如果说肝脏是人体的枢纽,那么中肝叶就是整个肝脏的枢纽,是肝脏所有血管的必经之路。切除中肝叶肿瘤,好比高空走钢丝,稍有闪失,后果不堪设想。因此,外科界将中肝叶切除手术称为“禁区中的禁区”。国外很多外科专家对此类手术避之不及,国内更是还没有人敢去尝试。

▲年,因为突破了中肝叶手术禁区,

总后勤部为吴孟超荣记一等功。

年2月的一天,吴孟医院参加会诊。病人的肿瘤长在中肝叶上,虽然最理想的方案是手术切除,但手术难度让所有医生望而却步。

“救治病人是不该怕承担风险的,如果前怕狼后怕虎,那禁区就永远是禁区。”吴孟超决定试一试。两个多月的时间里,他对30多条实验犬做了中肝叶手术切除实验,通过比较各种方法,制定出多套精细的应急方案。

手术中,吴孟超小心翼翼地将手术刀探进患者腹腔,经过一连串抽丝剥茧般的游离后,终于到达血管密布的中肝叶。

1个小时过去了,吴孟超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,护士拿纱布为他轻轻拭去。2个小时过去了,再沁出,再拭去……6个小时后,吴孟超终于切下了肿瘤,成功完成世界首例中肝叶切除手术,解决了世界肝脏外科的重大难题。而这一天,距那位日本专家的断言,仅仅过去了5年。

一次又一次突破禁区,一次又一次创造历史,让吴孟超成为国际肝脏外科界最耀眼的明星。

年9月,第28届国际外科学术会议在美国旧金山举行,这是世界外科领域学术水平最高的会议,只有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才能参加,吴孟超得到邀请。

到吴孟超宣读论文的时候,他首先提供了一组让人吃惊的数字:“本文分析年1月到年12月手术切除治疗原发性肝癌例,总手术死亡率8.8%,有6例生存10年以上……”

在吴孟超之前宣读肝脏外科论文的两名外国学者,做的肝癌切除手术加在一起只有18例。而讲台上的吴孟超一人就做了例。:18!惊人的对比,令会场一阵骚动。吴孟超接着对手术指征、手术操作、手术死亡率、疗效评价等4个问题的论述,让所有人都感到新鲜、有价值。当他发言结束时,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

会议中,吴孟超被增选为国际外科学会会员,国际医学界以这种方式肯定了吴孟超,肯定了中国肝脏外科。

年,吴孟超参评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,国际著名肝脏外科学家、国际肝胆胰协会主席威廉姆斯得知后,专门写来推荐信。在信中,他热情洋溢地评价这位同行:“吴教授对肝癌的基础研究和临床工作,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,他的成就令全球同行瞩目和敬佩!”

▲吴孟超带领团队相继攻克

肝癌手术多项难题,使我国肝癌的治疗手段不断丰富

为提高肝癌外科治疗的效果,吴孟超本着自主创新精神,在上世纪80年代继续开拓肝脏外科的新领域,提出一系列具有原创性的肝癌外科治疗新概念,在临床研究上收获一个又一个丰硕的果实。

年春天,一对来自浙江的渔民夫妇,抱着出生仅4个月的女婴找到了吴孟超。吴孟超当即为这名腹部长了硬包块的女婴做了检查,诊断为肝母细胞瘤。

肝母细胞瘤属于肝脏恶性肿瘤,多发于3岁以下儿童。由于婴儿体质差,血管细小且脆弱,手术风险很高,得了这种肿瘤,就相当于被判了“死刑”。尽管吴孟超已做了20多年的肝脏外科手术,却从未接诊过这么幼小的患者。

天平的一边是手术的风险、无法预料的后果,而天平的另一边,则是如花苞般刚刚开始的生命。

在吴孟超心中,生命重于一切。多次会诊详细研究手术方案后,他亲自主刀,为这名女婴切除了重达克的肿瘤。这一刀,吴孟超创下了世界肝母细胞瘤切除手术患者年龄最小的纪录,也开创了为婴幼儿成功切除肝母细胞瘤的先河。

在我国,约70%的肝脏肿瘤被发现时已是晚期,而且肿瘤巨大,若强行切除,容易导致肝脏代偿功能不足,进而威胁生命安全。在一次又一次手术中,吴孟超也在悄悄地思考:能否先通过介入、放化疗、注射酒精等方式进行先期治疗,待肿瘤缩小后再进行手术切除?

年初,吴孟超正式提出了肝癌“二期手术”的概念。3年时间,吴孟超团队用“二期手术”治疗原发性巨块型肝癌9例,术后1年生存率为88.9%,2年生存率为81.2%,5年生存率为61.5%,而以往巨大肝癌生存时间仅为6个月。世界肝脏外科手术,再次迎来了巨大飞跃。

不仅如此,吴孟超还带领团队相继攻克了肝硬化肝癌的局部根治性切除、肝癌复发再手术等难题,使我国肝癌的治疗手段不断丰富。

年1月9日,北京,人民大会堂召开了全国科学技术大会。会上,吴孟超荣获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。这是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自年设立以来,第一次颁发给一位医学专家,也是*和人民对吴孟超在肝脏外科领域持续取得创新突破的最高褒奖。

像一头不知疲倦的*牛,吴孟超攀登肝胆外科科学高峰的脚步永不停止。

“只会做手术的医生只能算是开刀匠。”吴孟超常常用这句话教导自己的学生。在他看来,一台手术只能救治一个病人,要从根本上解决肝癌问题,必须在基础研究上不断突破。

从临床治疗向基础研究拓展,作为外科专家的吴孟超展现出超出常人的战略眼光。

早在年,吴孟超就带着学生,深入工厂、田间,在上海开展18万人次的肝癌普查,探索肝癌早期诊断经验,并在国内首创扁豆凝集素、醛缩酶同工酶等检测方法,准确率达到90%以上,为肝癌的早期诊断和治疗开辟了新的途径。

▲吴孟超牵头创建世界上最大的肝脏疾病研究中心

——国家肝癌科学中心

上世纪90年代,医院成立后的一次*委会上,吴孟超提出要加大基础研究的投入。医院搞基础研究,这在当时无异于天方夜谭。反对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,“手术是治疗肝癌最有效、最直接的手段,医院的特色在于临床治疗”“基础研究不但‘烧钱’,而且见效慢,医院资金紧张,没必要搞基础研究”……

几十年的肝脏外科研究和手术经验,让吴孟超能以更深邃的目光眺望远方。他平静地阐述了自己的理由:“我做了一辈子手术,也没能发现肝癌的致病原因和发病机理,而如果基础研究对了路子,就能从源头上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,没有基础研究,肝病治疗就会永远‘瘸腿’。中国是肝癌大国,不要指望西方发达国家来攻克发展中国家疾病谱中高发的肝癌。”

恳切的言辞,说服了所有人。随后,一系列举措相继展开。年5月3日,医院设立了病理、生化、免疫、细胞培养、分子生物、同位素及动物实验等7个研究室,并相继成立肿瘤免疫、肝脏移植及内镜培训3个中心。年,医院又建立中德合作生物信号转导研究中心、中日合作消化道内镜临床研究中心、中美合作肿瘤免疫和生物治疗中心、沪港合作基因病*治疗中心等4个日后在国际上具有较大影响的基础研究实验室。

头上的白发越来越稀疏,但向前奔跑的脚步从未停止。进入21世纪,吴孟超又带领团队建立起世界上最大的肝癌样本库,由他主持或组织实施的肝癌介入疗法、微创治疗、生物治疗、免疫治疗、病*治疗等一系列疗法相继应用于临床,先后取得重要突破。

基础研究为临床治疗提供理论指导,临床治疗又为基础研究提供实际经验。现今,吴孟超的“院所合一”“转化医疗”理念,医院建设发展的指导思想。

年,一位肝癌晚期病人找到吴孟超时,肿瘤细胞已发生多处转移,不能进行手术。专家会诊后一致认为,病人存活不会超过半年。在综合评估病人的病情后,吴孟超建议进行免疫靶向治疗。这一突破常规的做法,却收到意想不到的疗效,不但肿瘤得到有效控制,各项身体指标也逐步好转。5年过去了,这位病人还健康地活着。

经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,吴孟超发现,我国虽然已经形成了若干肝癌研究团队,但基本上是小而散的状态。面对凶顽的癌魔,只有攥指成拳,才有打胜仗的可能。

年初,吴孟超联合汤钊猷、杨胜利、顾健人、闻玉梅、郑树森、王红阳等6位院士,向国务院提交了关于“集成式开展肝癌研究”的报告,也就是后来被广泛赞誉的医学界“七君子上书”。这份凝聚7位肝胆医学大家集体智慧的报告,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。

此后,80多岁高龄的吴孟超一直为创建国家肝癌科学中心四处奔波。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年12月,国家发改委正式批复国家肝癌科学中心立项,这是我国继组建国家纳米中心之后的第二个国家级中心。吴孟超带着人精心选址,最后选定在嘉定区安亭镇建设国家肝癌科学中医院安亭新院。

筹建期间,吴孟超无数次赴京协调沟通相关事宜。一天,吴孟超汇报结束,从机场出来时,非常疲惫,每走几步就要扶着墙休息一下。随行人员说:“吴老这个年龄了,不但要亲自上手术台开刀,还要为筹建新院不停奔波,真是蛮拼的!”

年初,一个占地面积3万平方米、总建筑面积2万6千平方米的现代化建筑正式竣工。那一天,95岁高龄的吴孟超激动异常。他相信,这个承载着他“攻克肝癌”梦想的世界一流研究平台,必将助推中国肝脏外科事业再一次腾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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