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简介
绿萍，女，原名孙志平。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华诗词学会会员。在各级刊物上发表小说、散文、诗词若干。文集《绿土》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。
1
金虎驾着摩托车飞奔。路已是好路，同一条平敞的路，一头是繁华，一头却是荒凉，金虎想到这个叹了口气。
过了红渠桥，就依稀见着了自己的村子，金虎心头忽然咯噔起来，盼着村长能念在旧日不能出口的那点情分上给自己个机会。
一群低矮的房屋安安分分地聚在一处，多年了，没什么变化。村口的槐抱欋还茂腾腾活着，枝桠遒劲，树皮斑驳，多少岁了，没人知道。槐树肚子里紧紧裹着欋树，像一对拥着死活不愿撒手的情侣，说是两棵树，倒更像是一棵树。老人们说这是两棵有了灵性的树，谁家有个三灾六病只要到树下念叨一下就好，很灵验。于是人们不管姻缘嫁娶还是儿孙外出打工都会在树上挂条红布，祈愿儿孙们能平安顺遂。
树的旁边是一座庙，破落了。人们不敢拆除，怕惹着神灵。支一根歪曲突节的长木，打扫打扫，这里就成了守巢老人们唠嗑的去处。一排排坐着，晒着安逸的日头，谁家外面挣了钱的娃捎回来条好烟，就散着吸俩口。老太太们针线活做不动了，就扯一些闲话，谁家儿孙在外面住了楼房，谁家儿孙娶了俊俏的媳妇。总之日子一天天过，天明了再黑了。
这天扯的闲话可不一般，人们拢到李老太太身边，看着她举起的左腕。日头下，镯子放着绿莹莹的光，玉是好玉。人们像是见着了稀世珍宝啧啧称赞。李老太太便欠了欠身，摸着手镯子提高了声调儿说：“是正宗和田玉呢，籽料，价值连城，那是高楼大厦都换不来的，是俺家老头拿了命护下来的。”说到这，李老太太神色黯淡下来，像蔫了的秋茄子。
乡邻间有传闻，李家有这么一个值钱的货，可大家从来没见着过，如今看到李老太太戴出来，虽不懂品鉴，却觉得长了见识。
“先前村长阻着翠儿跟俺家金虎来往，那可真是没眼界，凭俺这镯子，能缺了她啥？”李老太太忿忿道。
“李嫂子啊，话也不能这么说，你说这镯子吧，虽是精贵，可在咱们这穷乡僻壤不能吃不能穿的，能有甚用？”听到来福这么说，李老太太正要发作，就见一辆摩托车嘟嘟向他们驶来。
“奶奶，唠着了啊？”
“哎呀，这不是我家虎子吗？”李老太太看着面前结实健壮的孙子，眼睛一下眯成了一条线。
“哎呀，金虎回来了啊，这几日不见，发落得结实精神了啊！”
2
“娃啊，可不能瞎折腾啊，这人啊，能活着就好，你爷爷尽折腾，还不是把命折腾没了？咱这日子能安安稳稳地过就好。你说你这三十的人了，娶个媳妇儿让奶奶抱重孙多好啊，为啥非得折腾光才歇心？要说这媳妇儿，奶奶已经把镯子拿出来了，俺就不信没有比刘翠儿更好的闺女肯跟咱！”
金虎笑嘻嘻地听奶奶呼天喊地絮叨，苦命的奶奶一见着他就是媳妇儿，这让金虎很是心疼。
“奶奶啊，这不是折腾，这叫创业。你那镯子吧，虽是件宝贝，可总得有个识货的吧？不识货的呢，它跟个塑料玩意有啥区别，那就算是有人识货，你卖多少啊？卖少了不顶用你也舍不得，卖多了那也得人家有钱买啊，是不是？这现在的姑娘动不动那就是城里的房子，豪华的车子，不折腾你孙子啥时候才能让奶奶抱上重孙啊？所以说，孙子我得大干一番，让奶奶活得风风光光，哈哈。”
“哎呀我的个老天爷啊，真是不让人安身啊。你要非得做，那讨债*刘四儿怎么肯帮你啊？”
“奶奶，刘叔是村长，咱这是公事公办，况且，早年俺跟翠儿那也是有情分的，刘叔见着俺，那肯定是一肚子愧疚，你就等着好消息吧。”
金虎提着早就备好的两瓶汾酒和一条中华进了村长的家门。
金虎说明了来意，村长深吸了口烟，磕掉了烟灰，若有所思地说：“金虎啊，这畜牧业虽说近年来国家大力提倡，积极扶持，但这投资大，风险也大，国家那些事吧，你也明白，咱这平头老百姓摸不着头脑，也不用指望啥，主要还得靠自己。再说了，村西那块荒着的地，闲搁着，它就没人过问，可只要有人占用，那盯着的人就多了。按理说，你爷你爸都跟叔是世交，叔该照护着点你，可这公家的事难干啊，你非要干，叔可以包给你，但是这承包费多少也得交点啊。”
“叔啊，这资金吧，确实也紧缺，我堂哥金狗答应跟我合伙做，这次动这念头，也是跟金狗哥出去跑了一趟，内蒙有家猪场做得风生水起，我们考察了人家的模式，应该没啥风险，叔考虑一下，如果有心思也可以跟我们合伙。至于承包费一分都不会少，只是希望叔能宽限些日子，等第一批猪处理了首先就交承包费，你看行不？”
“哎，合伙就算了吧，叔上了年纪了，不折腾了。不过金虎啊，叔还是觉着啊，你这也三十了吧，成家生子才是最要紧的，这些年你在城里也挣下几个钱了，城里买不起楼，就在村里批个地方盖个院，踏踏实实过日子多好。这养猪挣了是好事，万一赔了，你家赔不起啊，你奶你妈可都靠你啊。”
“叔，这些我都想过了，我正是想让我奶我妈过得好点么。这些年，我妈跟我在城里受了太多罪，起早搭黑没日没夜，虽说只要吃苦就能挣下钱，但城里的高楼大厦跟老虎屁眼似的，咱摸不着，城里终究没咱一块砖，我不想再让我妈跟我耗下去了。咱是村里长大的，我想在村里发展一下。”
村长见金虎是张飞吃秤砣铁了心了，便允了金虎在村西修盖猪场。
3
金虎金狗俩兄弟风风火火修起了猪场。这些年年轻人都兴往外跑，都说外面能挣大钱，这下忽然有年轻人回村里闹这么大动静，一下就成了李家庄议论的焦点。有人羡慕，有人摇头，李老太太便每日待在工地上颠来跑去给孩们提茶倒水。
猪场顺利地开了，五十头小猪仔在猪圈里呼哧呼哧撵着。魔术般的设备，鲜嫩的饲料，蓝莹莹的天，暖烘烘的日头，李老太看着排场的猪场眯着眼睛整日笑着。
金虎跟在祁县分部派来的技术员屁股后面寸步不离，每天孜孜不倦地学习饲料配置，猪病防疫的知识。晚上得空了便打开电脑从网上搜索各种养猪知识，有次他搜索本地网的时候发现一个叫“爱猪猪”的博客，博主“猪七”每天更新各种牲畜的饲养知识，生动有趣，浅显易懂。“猪七”成了金虎每日必“见”的导师。
金虎在技术员和猪七的指点下很快就轻车熟路，可以独当一面了。猪仔们在他的细心照顾下长得膘肥体壮。眨眼之间，猪们就长到了送命的体重，恰好赶上猪肉价格突然飙升，金虎做梦都没想到，竟然这么顺风顺水拿到一笔可观的利润。乡邻都红了眼。
金虎提了十斤上好的肉去孝敬村长。村长笑嘻嘻说：“到底是在外面跑多了，有见识，有能耐，不过真要是发财的道儿，何不也提溜一下乡亲们?”
金虎一下直起了身子：“叔啊，我正有此意呢！你看啊，如果能把大家的资金聚拢起来，咱就可以把规模搞大点，肉猪场可以扩展成种猪场，再往后还可以一条龙增加肉联厂，那利润更大！”
村长一听，脸上放出异样的光芒，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烟。
4
扩厂工程颇费了一些周折，经过严密计算，如果以头种猪饲养，再加上新增设备还至少需要近万资金，数额实在是太庞大了。村长跟金虎金狗合计了好些日子，先是鼓励说服大家入股，七拼八凑之后终于凑齐了资金，然后确定利润分配方案，最后是猪场布局，猪舍建设，产床，保育栏等设备的设置和装置。金狗主要负责资金方面的运作，建设方面都交给金虎，金虎多方咨询学习，腿都跑断了。
立秋过后，工程终于投入运行。
规模扩大，猪场开始以种猪为主。金虎多方咨询后，最后从河北一家种猪场进回了第一批种猪。
金虎妈爱梅只好收拾了城里的油条摊回来帮衬儿子，和婆婆在猪场为工人做饭照应。给金虎说亲的开始多起来，婆媳俩便每天催促金虎相亲，一提到这个，李老太便伸出胳膊，对着碧绿的手镯说：“虎子啊，奶奶这只镯子将来就传给俺孙媳妇，你得赶紧让奶奶抱重孙啊。”金虎每次都笑嘻嘻说忙完这一阵，忙完这一阵。
金虎压力很大，买了一摞关于饲养种猪的书，随时翻看，并且加了猪七为QQ好友，经过简单交流，得知猪七跟自己居然是老乡，这让金虎非常高兴，一有空就咨询人家养猪知识。
“猪七兄，你看我跟您学了这么多知识，一般网站都收咨询费的，要不我意思一下？”
“咋意思，都是爱猪的，得空了一起喝酒吧。”
“那没问题，等我缓两天，这里安顿好，到城里陪猪兄喝个够。或者您老亲自到我这里视察指导一下？路费指导费定当奉上，到时候宰一头黑猪，我亲自主厨，弄瓶好酒，一醉方休，如何？”
“这敢情好，地址电话给我，随时叨扰。”
5
猪们很快到了发情季，喉咙低沉的呼噜声让金虎很兴奋，他日夜照料，不敢有半点疏忽。配种的猪肚子招摇地大起来，大伙每天眼里冒光，就盼着早日产下小猪仔，一到30斤重就可以换来白花花银子喽。
这年下了头一场雪，猪们要临产了，金虎干脆在猪舍里产床旁边搭了个铺子日夜和猪们窝在一处，饲料味儿夹着猪粪味儿钻到金虎鼻孔里，金虎觉得这味儿远比城里花花绿绿女人身上的味儿好闻。
第一头小猪仔出生了！大伙儿趴在栏子上嚷起来。连续一周，小猪仔们陆续出生，猪场里猪声鼎沸，大家说可以过个好年了。
金虎忽然发现一头哺乳猪有腹泻现象，随后伴随呕吐。金虎呆了，按理说，根据猪七说的产前4到15天已经打了疫苗，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！金虎跟技术员讨论后迅速给猪注射了*痢快克。可怕的是第二天第三天连续几十头大小猪开始腹泻呕吐脱水！金虎一边救治一边给猪七QQ留言，匆匆说了下大致情况。
QQ很快回复：我马上赶过去。
闻讯赶来的伙计们都惊呆了：十几头猪口吐白沫倒下了，其它的猪也开始抽动。人们急忙退出了猪圈，正好跟买药回来的金虎碰了个正着。
“金虎，你这是怎么搞得？”村长眼珠子都快急出来了。
“就是，你不是打包票不会出现这些情况吗？”
“我看猪是救不下了，这下钱全打水漂了！”
“我们跟你做，可都是相信你啊，这下可让我们怎么活！”
金虎应付着七嘴八舌的责问，忽然李老太太哭喊着从猪舍跑出来：“不得了啦，都死了，都死了，老天爷啊，这可让我们咋活呀……”
金虎腿一软，坐在了地上。
猪场里哭爹喊娘声骤起，有的说拿出了家里全部积蓄，有的说借的贷的，这下不能活了。本家兄弟六则浑身酒气，嘴里嚷着含混不清的话抄起了一根木棍向金虎冲去，金虎妈拼命拽着都没能拽住，木棍不偏不倚砸在了金虎头上，一股鲜血从金虎额头上流下来。
“虎子啊-----”李老太眼一黑，倒在了地上，“咣当”一声，镯子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？”
血流在了金虎的眼睛上，一片红色的影子里，他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向他跑过来。金虎心想，怕是要死了，这辈子没挨上女人，到死想的都是女人啊。
6
金虎看着雪白的天花板，医院了。感觉身边坐着一个人，他转过头，果然坐着一位美女，原来昏迷前那个女人不是幻想出来的啊！
“醒了？”对方微微笑了一下，“放心，剩下的猪应该可以控制住病情了。”
“你是，是猪----”
“七”
“啊！？”
“猪七是女的？”
“谁告你猪七是男的来？”
金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，一下疼得叫了起来。
“我奶奶呢，我奶奶咋样？”
“你奶奶没事，只是哭个没完，听说你没事后，还是哭，说是猪死了，镯子裂了，天塌了。”
“是天塌了。”
金虎说起了那段凄惨的往事。
五十多年前，金虎的老爷爷是生产队大锅饭掌勺的，别的权没有，舀满点，舀稠点那可都是他一人操控。为了能多舀一点饭，年轻俊俏李老太就被大人许给了金虎爷爷。李老太像是中了邪一连生女孩，男人不见*河心不死，结果娃生了一排，没吃没喝的，夭折了两个，家里只金虎爸一个男孩，没劳力，挣不下公分，孩子们养得面*肌瘦的，真正是*花闺女呦。后来土地实行责任制，分了地，还是入不敷出，金虎爷爷干过各种活，受尽苦也挣不到多少钱。金虎一个表姑嫁到了*，表姑父据说是一个什么局的局长，说可以安顿金虎爷爷去*看锅炉，一个月可以挣到块，一听就是能闷了心的数额。为了能过的好点，金虎爷爷无奈地背起行囊只身去了边远的*。
荒寒的西北，呼啸的风声呼啦啦衬着昏暗的灯光，金虎爷爷对着虎口似的锅炉想家里的娃们。只有到到拿到工资的日子，才会看到他皲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。这笔可观的收入让家里窘况一下好转起来，金虎爸顺利地娶妻生子。金虎五岁那年，金虎爷爷舍不得丢掉*的活计，带老婆儿子去了*发展。
金虎爸当起了搬运工，火车一停，他们便争着将要出口的大豆玉米扛到火车上，他们不管火车去的是哪里，只要汽笛一响，他们就涌到发钱的地方美滋滋领了现钱，计算下来，一个月可以领到多块。父子俩省吃俭用，很快就攒了个小金库。
老爷子性子要强，他发现在*加工玉器是一个发财的买卖，利润相当可观，有时候几十块钱的东西可以卖到上千，遇着一笔好买卖，一下就发了，还真是三年不开张，开张吃三年。于是父子俩辞了工作，在偏僻的市外租了个院子学着加工手镯摆件吊坠等饰品，果然钱挣不少。
一天晚上父子俩还在赶工，金虎爷正在抛光一只碧玉手镯，说是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碧玉，专门做给金虎奶奶的。爷俩正在欣赏这件成品的时候，突然冲进六七个裹得严实的男人，进来就抢，掳光了各种成品和胚子，金虎爸抵抗的时候被刺在心脏上当场没命，金虎爷救助儿子的时候也挨了几刀。金虎奶奶从隔壁听到动静跑来，看到两个男人已经倒在血泊里，金虎爷把紧紧攥在手里的镯子交给老婆，安顿了几句，第二天也走了。
猪七看到泪流满面的金虎，伸手轻轻握了一下金虎的手，金虎擦了一把泪。
“当奶奶护送我爷我爸的尸体回来，我一下意识到我们李家只剩下我一个男人了，那年我十二岁。”
“居然有这么惨的事！”猪七轻叹道。
“后来你应该能想到，我们孤儿寡母的，断了经济来源，奶奶母亲在村里打些闲杂工养活我和妹妹，辛苦艰难不说，我妈年轻，有时还会受到男人们言语轻薄，奶奶安慰‘说活着就好’，我妈咬着嘴唇说‘得活得像个人样儿’。后来我妈到了县城摆起了油条豆腐脑摊子。”
“我初中毕业后，见我妈一个人摆摊子太辛苦，便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和我妈一起干活了。我们租个小房子，没日没夜地干，除了没吃过屎我什么活都干过。有一段日子我曾想过，人活着真不如死掉，可是这念头不能有啊，我奶，我妈，我妹，我得为他们撑着天啊。所以我只想着多挣点钱，不仅让我的家人活得像个人样，我要让他们活成人上人，不能再受人欺负，可现在，我真把她们的天弄塌了……”
金虎把头深深埋在了自己的双膝里。
静了片刻，金虎突然抬起头：“哎呀，这天不早了，我得送你回去，还有，我啥事没有，得赶紧去猪场。”
“那个，我还得留下化验一下病*情况，你呢，医院说至少还得再观察一晚，你妈在家陪你奶奶，不如让我留下来陪侍您老一晚？”
“这怎么成，太不像话了，您要是想帮我化验，咱立马去。”
7
经过两天严密的分析，猪七得出了结论：这起猪病属于猪流行性腹泻，粪便排出后，病*通过污染环境、饲料、交通工具等传染，发病率非常高，死亡率达到15％﹣90％。猪七告诉金虎，导致发病的人为原因至少有三个，一是此病多发在寒冷季节，他们加温不到位；二是卫生工作不到位，主要是设备落后；最主要的一个原因，她查出，河北为了省一笔钱，应该在这批猪身上省了一次关键的疫苗注射，导致这些母猪在产后免疫力衰弱而染上疾病。根据情况分析，金虎可以跟河北方交涉，让他们承担一部分损失。
金虎看着沉着条理的猪七，忽然感觉这一定是上天派来的一位天使。
“你的意思，我这猪场还有救？”金虎直直地盯着猪七。
“我这两天想过了，就算河北赔不多，甚至不赔，还有两条路可走，一是去农村信用社贷款；二是去畜牧局申请应得的畜牧业金融扶持资金，这两项基金弄到，猪场肯定能发展下去。”
“这些我们之前就想过，也打听过，据说程序繁琐，平头老百姓没脸没面的，基本办不下来。”
“这些都是国家*策明文规定的，只要你们手续齐全，合理合法，都应该可以办下来。先试试，遇到什么问题，就跟我说，我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帮到你。”
“猪----七，”金虎看着眼前这位姑娘，百味杂陈，想不到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还能有位网友陪在身边，他正要说声谢谢的时候，发现自己居然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，所以尴尬地笑了笑，“那啥，请问您真名是？”
“呵呵，我叫朱玉，朱德的朱，金玉的玉。堂兄妹排行老七，所以简称猪七。”
“朱玉，金玉的玉……”金虎忽然意识到什么，俩人突然四目相对，尴尬地笑了笑。
8
贷款需要充足的抵押成了金虎最大的问题，连续三天他都无功而返。第四天，大雪纷飞，当金虎又瑟瑟地蹲到信用社门口的时候，一个职员告诉他：“我们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。”
“小李，对吧？”一位年近50的干部招呼金虎坐下。
“刘主任，我是李家庄李金虎，我来是想跟咱们……”
“你的来意我知道了，这两天我们已经对你的猪场进行了考察，对你们发生的情况进行了了解。说实话，老百姓想做点事我们确实应该给与支持，但是按照规定，我们最多也只能贷给你十万，如果需要的话，你把手续办了。”
金虎眼圈一下就红了，虽说这十万还不能解决问题，但至少能解决一下燃眉之急，活着的猪要吃饲料啊。
金虎马上把这个消息电话告诉了朱玉。朱玉也高兴地说：“我也告你一个消息，我已经通过电话帮你跟河北猪场进行了交涉，他们矢口否认没有落下任何一次疫苗注射，但是出于资助，同意给你们五万元。现在申请金融扶持资金有点麻烦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合法手续。”
“这样吧，我去县城找您，见面具体谈，好吗？”
9
金虎找到了朱玉定好的饮吧，一进门就看见朱玉已经在靠窗的椅子上等着了。眼睛看着窗外，安静端庄。金虎看着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姑娘，心里一下暖和起来。
简单寒暄之后，朱玉开门见山，列出申请金融扶持资金需要的手续。金虎无奈地摇摇头。
“要想拿到这一部分钱，你现在最少需要跑两个部门——土地局，畜牧局。拿到土地局非耕地证明是第一步，程序繁琐，数额也不一定能有多少，但是这关系到死猪的补助和整个猪场的资助，努力一下吧？”
“好，尽人事听天命吧。说点你的情况吧，我总不能对我的救命恩人一无所知吧？”
“呵呵，我没什么可说的，本县人，在太原一个农场当技术员，其实就是兽医。最近在家养病。”
“你身体不适？啥病啊，不要紧吧？”金虎关切地问道。
“其实就不是什么病，早些天估计累了，在农场晕倒，我妈借这个原因把我弄回家休息并趁机逼我相亲。”
“相亲是好事啊，呵呵，咋还逼着啊？”
“呵呵，我是丁克，丁克知道吧？就是独身主义者！”
“独身啊？不好。”
“有啥不好的？”
“女孩子，没个人照护不好。”
“又下雪了。”朱玉把目光移向了窗外，“又一年了。”
“哦，你等等。”金虎说着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得很好看的小礼盒。
“哈，你也搞这个啊，红苹果？”
“其实我不懂外国这些玩意，刚才看见人家都买，顺便买了一个，祝你平安顺遂。”金虎羞涩地说道。
“很多年之前，也有一个男孩送过我圣诞节苹果，现在他去美国了。那，你呢？婚了没？”
“我？谁嫁我啊？不过我可不丁克，我随时准备娶妻生子哈。否则我奶奶非疯不可。”
“哦，奶奶好吗？”
“不好，非常不好，每天念叨镯子裂了，不值钱了，醉*六则给奶奶赔了不是，但是赔不了钱啊，那镯子可是奶奶的命根子啊。”
“你奶奶的镯子是真的和田玉？”
“是正宗和田玉，但是成色我就不懂了。”
“我有个朋友经营玉器，如果方便你拿给我，让他看看？”
“行。”
“为了感谢你这颗苹果，等你解决了资金问题，我帮你再筹划一下下一步运作方案，尽快让猪场正常运行起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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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虎递交了各种申请，土地局很快进行了审核，居然顺利拿到非耕地证明。最后一步畜牧局资助款成了金虎最犯难的事儿，他电话朱玉说自己没见识不知道找局长带点什么礼物，朱玉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，说直接找主任，什么礼物也不用带，有朋友已经关照过了。
事情很快顺利地办完了，为了酬谢这位贵人，金虎在信封里装了0元递给朱玉。朱玉拿过信封朝里看了看，略一沉思，然后笑嘻嘻说：“我最近还确实需要这笔钱，那我借着先花了。”
猪场一扫之前的阴霾，大家伙儿按部就班工作起来。有了前面的变故贷了很多款，金虎压力更大了，一刻不停地守在猪场。
有些日子没见朱玉了，猪场忙得也顾不上QQ上说句话，这天夜里歇下来，金虎发了条信息：“七七女士，休息了吗？”
“没。你那边最近没问题吧？”
“没有，很好。你呢，忙啥？”
“相了一个亲，然后跟我妈吵架，现在气得恶心呕吐肚子疼，呵呵。”
“何苦呢，找个好人家嫁了吧。”
“你们男人哪有什么好人？”
“啥？你咋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？我就是典型的大好人哦，要不你跟我凑合着过吧？”
这句话发出去，金虎就知道闯祸了，果然半天不见朱玉那边动静，金虎赶紧补上一句：“得，生气了，你跟猪倌生啥气啊，我不就是逗你开心吗？再说了，就算你真嫁，我也不娶。”
“你说啥？”
“哈哈，你们仙女似的，我可养不起，哈哈。”
“贫嘴。说正经的，我明天去你猪场再看看猪的情况，顺便看看奶奶的镯子，可以吗？”
“没问题啊，明天我亲自下厨，包饺子吃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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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老太见着朱玉就不停地夸上了，心眼儿好，模样儿俊，眼睛一刻不停地在朱玉身上瞅。朱玉把李老太褪下来的镯子举在阳光下，这碧莹莹的祖母绿正是自己最爱的绿色啊，可惜一道裂纹就像美女脸上的一道疤痕让人疼惜。
“奶奶，我跟你说个事，我有个朋友经营玉器，我想让他帮你看看你的镯子，看能不能修复一下，好吗？”李老太太高兴得立马把镯子包起来交给了朱玉。
全家有说有笑地吃着热腾腾的饺子，朱玉忽然又是一阵眩晕，并且伴随着严重的恶心。金虎见朱玉脸色不好，就跟奶奶推说还要去县城办其他手续带朱玉出来了。
“朱玉，你是不是不舒服？”刚出门金虎就急切地问道。
“好像真是不太对，最近老是眩晕，而且恶心，感觉很累很累。”
“现在回县城赶紧去检查，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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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虎陪朱玉等结果的时候，见走廊里赶来了两位中年夫妇。朱玉一脸憔悴，拖着声音给金虎介绍：“我爸，畜牧局局长哦，帮了你不少忙呢，呵呵。”金虎这才如梦初醒，原来自己办那些手续那么顺利是因为背后有这么个大人物啊。
“啊，叔叔，太感谢您了……”
“你太客气了，其实我没做什么，你那些手续都是合理的，迟早能办了的，我只不过给老朋友们说明下情况，人家给点面子没有拖拉罢了。玉儿，你什么情况？”
朱玉看到焦急的父母，淡淡地笑了笑：“能有啥啊，估计就是最近休息不好，有点晕。”
当大家医院再检查一下的时候，脸色一下都暗了，空气似乎结了冰。
朱玉父母劝金虎回家的时候，朱玉看到金虎不安的眼神，笑笑说：“没事的，随时联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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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虎忐忑不安地等了三天都没消息，终于起身到医院。
朱玉的母亲告诉金虎朱玉得了尿*症。
阳光洒在刚做完透析的朱玉的脸上，苍白浮肿却那么安静端庄。金虎悄悄坐在了床边，忽然觉得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，胸口撕裂般难过。朱玉慢慢睁开眼，看到金虎，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，随后凄然地笑了笑：“金虎，我要死了。”
“不要瞎说，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好，什么病都能治好的！”
“金虎，陪我出去走走吧”
天气冷了，亭子里没有几个人，他们坐在了一条条椅上，朱玉呆呆地向远处望去，有落叶被风卷走了，也有鸟儿偶然飞来，又飞走。
“金虎，我高中的时候就有男朋友了，他聪明好学，一直出类拔萃，我们一起考进了同一所大学，他学了物理专业，我受父亲影响，自小喜欢动物，学了畜牧专业。十年来我们感情一直很好，毕业后我直接就业，他继续读研，完了就去美国，然后跟我说，我们不适合继续交往了。那时候我想过死，觉得死真的不可怕，可现在我不想死了，却又不能活了。生命是多么可贵的东西啊，所以你以后只要老天爷不要你的命，就好好地活着啊。”
金虎不敢看朱玉的眼睛，他强忍着眼泪咬着嘴唇说：“朱玉，我问过医生了，这病虽然麻烦，但不是根本没办法。”
“换肾吗？呵呵，金虎，不用安慰我，我已经查过了，换肾应该是唯一的办法，但是你知道，肾脏匹配，一是费用太大，二是几率太小，我不想拖累家人。”
“朱玉，只要有任何一点机会，都不要放弃，好吗？很多人即使付出任何代价都想让你活着，比如你的父母，还有我！”金虎说完这句话，紧紧把朱玉抱在自己怀里。朱玉抬起头，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金虎的眉眼，很好看。朱玉轻轻拭去了金虎眼角的泪水：“谢谢你，陪我走完人生最后的日子吧。”
医院做出的最后决定是去北京做换肾手术，朱玉坚决不肯。最后大家以再做最后一次精确的诊断为缘由才说服医院，医生告诉朱玉，换肾手术报销比例非常高，医院医疗技术不亚于国外，让朱玉安心静养，只等找到匹配的肾源。
寻找肾源的过程，让大家焦躁起来。住院二十多天，丝毫没有进展。
金虎安顿了猪场事宜，带着猪场所有员工捐助的三万多元赶到了北京。
金虎了解了情况，坚定地说“试试我的。”
朱玉从床上坐起来，严厉地跟大家说：“你们都听好了，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要再为这件事奔忙。我查过了，就算换了肾，也只能活二十年，而且必须终身服用排异药，这样的生活质量，我不要。如果大家真的爱我，请让我安心愉快地走完最后一程。”
“谁知道二十年后医疗技术会发展成啥！朱玉，哪怕你只能延长一年，我也愿意。阿姨，叔叔，换我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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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说啥都不行！这事没得商量！”李老太太捂着心口呜呜地哭起来，“我就你这么一个独苗，你要有个闪失，让我怎么跟你死去的爷爷爸爸交代啊！”
金虎妈一边抽泣，一边嘟囔：“好好一个姑娘，咋就得了这么个病。”
“奶奶，妈，咱不能见死不救，一条命啊，现在医疗技术发达，捐肾，我自己身体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咋就能没事呢，要救，她家人咋不救，咋就必须是你啊！”
“奶奶，她父母年龄都大了，身体吃不消，况且这肾不是谁的都可以用的，恰好我的就可以啊，这是老天爷造好的么。”
“说啥都不行，就算手术做得好，你这身体也会受影响，以后的日子怎么过，全家都指望你呢！”
“奶奶，就算我身体再好，如果朱玉死了，我这辈子也不会好活！人到底为啥活着？你们想过吗？还不就是为人活着？这是朱玉让我交给你的，我主意已定，先睡了。”金虎丢下这话，就出门去了。
李老太和金虎妈打开了金虎留下的精致的首饰盒，一只镶了金子的手镯出现在俩人面前！裂纹处被逼真的荷花遮挡得没有丝毫瑕疵，并且比原来更加雅致精贵。李老太摩挲着镯子，一下沉默起来，泪珠子吧嗒吧嗒滴在镯子上。
“这娃把你爹留给俺的镯子修好了，这东西坏了可以修，这人坏了不能不修啊。秤杆离不开秤砣，老婆离不开老头，人可不就是活的个人啊。”李老太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娘啊，我也在想啊，咱虽不懂什么大道理，可二十多年前要是金虎他爸能救下来，我肯定也会用自己的命去救的。朱玉那孩在金虎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不少忙，现在又是金虎心里最重要的人，让他去吧……”
“去吧，去吧。好人会平安的。”
15
开春了，万物复苏，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。
金虎在猪场上北方起了三间新房，因为朱玉说，在猪场结婚就好。
这年国庆节，新房里外一片喜庆。金虎朱玉的婚礼如期举行，院子里人声鼎沸，给这对带给他们富足和祥和的年轻人道贺，大家伙儿乐意。
入夜，金虎打发了闹洞房的人们，拉朱玉靠到了床沿上，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只碧绿晶莹的镯子，朱玉看到，这正是那只自己用金虎0元找人镶了金子的镯子。
“玉儿，奶奶说，感谢你把这个镯子补好，现在这镯子传给你，以后传宗接代。”说着，他替朱玉戴在了腕上。朱玉轻抚着镯子，若有所思。
“也许是我命太好了，让我今生能碰到你。在我最灰暗艰难的日子里，是你让我走出困境，一直发展成今天这样。我终于可以让奶奶不再每天担惊受怕，让妈妈不再每天忍辱负重，以后我更要让你们的每一天开开心心。”金虎顿了一下，继续道：“等以后缓过来，我还想在村口旧庙那里盖一间养老院，让每天睁着茫然的眼睛等日子的老人们有个活动的地方。再有可能的话，再盖一所学校，让咱们那些去不起城里读书的孩子在村里也能接受好的教育。”
朱玉圈住了金虎的脖子，缓缓地说：“其实，我就是这个碎了的玉，原本所有的希望和梦想也都碎了，可是，这个世上偏有比金子还美好的东西，你们把我的梦都能圆了，还有什么梦不可以圆呢？咱俩一起努力，一起圆我们更多的梦，好吗？”
“好，睡吧，早睡早生娃。”
“你说啥？”
“哈，我说，早点睡吧，明天猪要生娃，一生就是一圈，哈哈哈。”
“坏蛋……”
16
三年后，李家庄村口。槐抱欋还茂腾腾长着，一边的庙已经拆除，盖起了一处宽敞的养老院。院子里，老人们又在排上节目了，数来宝的节奏明亮地响着：
槐抱欋，金镶玉，
李家庄里有奇事，
各路看官们听仔细，
老汉俺给你说一气
……